瓦尔堡的精神崩溃和第一次世界大战紧密联系。随着战争的蔓延,他几乎停止了一切学术工作,搜集各种信息关注战事进展。他的学生卡尔·格奥尔格·海斯(Carl Georg Heisc)曾回忆道,瓦尔堡不顾一切地“浏览七份最重要的报纸并制作剪报,其中包括国外报纸”,然后摘录“一切关于时事的简短但充满说服力的评论”。[5]德国战败一周后,瓦尔堡疯了。他总是在幻想俄国人要打过来,于是想杀死家人然后自尽。在家人和朋友的控制下,他先在汉堡的一家私人诊所待了三年,1921年被送入克鲁兹林根疗养院的贝尔维尤诊所接受治疗,那里有瑞士著名的精神病学家路德维希·宾斯万格(Ludwig Binswanger)。宾斯万格诊断瓦尔堡得了精神分裂症,而且是一种“狂躁与抑郁的混合状态”,经过治疗瓦尔堡慢慢恢复过来,他说服医生如果自己能顺利完成一场学术演讲即可出院。瓦尔堡和霍皮族舞者
瓦尔堡很早就对“遗存”概念感兴趣,他认为文化科学最重要的议题就是“古典时代的来世”(Nachleben der Antike)。英语世界中与“Nachleben”最接近的是“survival”(遗存、残余),另一方面,它也带有“复兴”(revival)的内涵,毕竟瓦尔堡更关心的是古典遗产如何在文艺复兴时期恢复生命力。“遗存”并非瓦尔堡独创,早在蛇仪讲座甚至北美之旅之前,瓦尔堡已经接触到这一概念。在求学期间,他从亨利·索德那里了解到这个概念,其后又通过德国艺术史家安东·施普林格加深印象,后者在著作的小节标题中明确使用了“Nachleben”这个词,强调古典时代对中世纪产生的影响。“遗存”的概念最早出现在人类学中,爱德华·泰勒就曾用过“Überlebsel”(残余)概念以及多个同义的术语③。在《原始文化》一书中,泰勒专门用两个章节来讨论原始文化中的“文化遗留”问题,他的关注点主要集中在巫术、占卜、魔法等方面,并且提到了这些遗留在欧洲中世纪的复兴,他认为,“在那些帮助我们按迹探求世界文明实际进程的证据中,有一广泛的事实阶梯。我认为可用‘遗留’这个术语来表示这些事实。仪式、习俗、观点等从一个初级文化阶段转移到另一个较晚的阶段,它们是初级文化阶段的生动的见证或活的文献。”[11]此后,尼采也涉足“遗存”(残余)的概念,并借用这一概念考察一些“观念、习俗、机制”。例如,他认为“落后的和先行于世的人”所具有的性格,表明这些人还处在一种早期文化阶段,即“一种残余”;当思想自由者在认为“人类天性必定是一种拙劣的东西”时,这里的“意志、天性是古老神袛信仰的残余”;“在宗教性礼拜祭礼中,一种早期文化等级被保留下来,它们是‘残余’”[12]。在这里,尼采借用泰勒“遗存”概念,主要是为了塑造自己的永恒轮回观。瓦尔堡也借用泰勒的“遗存”概念,将其引入艺术史研究,并与时间相结合去考察文艺复兴的图像,按照迪迪-于贝尔曼的说法,瓦尔堡的遗存图像已经失去了原初的使用价值和意义,然而又在某个特殊的历史时刻如幽灵般返回。[13]但是,在北美之旅及蛇仪讲座中,瓦尔堡的兴趣发生了转移,从遗存图像转向了人类记忆,似乎受到人类学书籍的影响,他有意暂时搁置静态图像,转入一个更为宏大的领域。在讲座笔记中我们发现,紧随行程概述和印第安人文化介绍之后,瓦尔堡突然跳脱出去,回想起1875年母亲重病时的一段有关印第安人书籍的回忆,并将这段回忆用到了正式讲座之中,紧接着由这段回忆进一步延伸,用了好几页纸来叙述原始人的神话思维和记忆功能。而在讲座文本的开端,他也直接指明,由于当时“没有机会来回想并用一种全面展现印第安人的精神生活的方式整理好那些陈旧的记忆”,所以现在只能“借助照片的直接性来分享我的记忆”,以此为大家提供一种“印象”。由此,我们突然发现,整个讲座包含了三层层垒在一起的回忆空间,相互交织,形成了一个整体。讲座幻灯片所用蛇舞仪式照片
瓦尔堡的北美之旅及其讲座文本《北美普韦布洛印第安人地区的图像》,构成了一个复杂而又闭合的环,将他此前研究过程中的种种思考与诸多主题联结在一起,然后又打开了另一扇门,向他展现了另一个更为壮丽绚烂的景象。瓦尔堡也认为自己“从未意识到,这次美国之旅会让我清楚地看到原始人的艺术与宗教之间的有机联系,也从未意识到,我能如此清晰地领会原始人的特性,或者更确切地说,原始人始终保持不变的不灭性,如此我就能把他描绘成有如人的一个器官,这种器官同样存在于文艺复兴早期的佛罗伦萨,以及随后的德国宗教改革运动[2]”。北美之旅的魔力还在延续,瓦尔堡病愈后,一直计划再次访问美国并为之做着准备,甚至到了着魔的地步,但最终未能成行。1924年秋,博厄斯在一次欧洲行程中专程拜访瓦尔堡,随后他们俩恢复通信,而上一次两人的通信还是在北美之旅期间。在1924年12月13日瓦尔堡致博厄斯的信中,他向后者询问了很多细节问题:先是表达了需要购买全套《美国考古学指南》的迫切心情,接着就一张照片上有关祖尼人使用的祭祀刀具谈了自己的看法,并要求博厄斯加以解释。更夸张的是,瓦尔堡向博厄斯询问当年北美之旅朋友的近况和联系方法,很明显他试图努力重建美国的学术与人际关系网。但博厄斯的回信很平淡,而且带来不幸的消息,瓦尔堡想要了解的朋友不是已经亡故,就是不知所踪。[14]瓦尔堡并未放弃,1927年,他在接待来自美国的艾德温·塞利格曼教授(Edwin R. A. Seligman)时,已经对再次访美成行报以非常乐观的态度,甚至还立刻查看了前往美国的轮船时刻表。[15]同年,在接待博厄斯学生来访时,瓦尔堡聊起自己憧憬中的美国之旅。他说无论如何都希望1928年春天能在美国呆足三个月,并提到他和博厄斯达成一致,要在纽约和华盛顿两地作三到四次系列讲座,谈一谈美国民族学研究对全面理解文化科学的重要性,去波士顿和福格艺术博物馆,谈一谈欧洲艺术中的古代异教传统。此外,他还提及扎克斯尔也会随后前往美国六个月从事相应主题的研究。最终,瓦尔堡以这样一句豪言壮语结束他的美好愿望:“我相信我可以肯定的是,当他(扎克斯尔)回来时,我们的研究所将成为一个达到最高标准的观察塔,从它位于汉堡的平台上,可以鸟瞰亚洲和美洲之间所有关于文化交流/象征性文化/的迁徙路线。”[2]北美之旅是瓦尔堡学术生涯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它就像一根线一样,串起了瓦尔堡的整个人生。正如扎克斯尔在瓦尔堡去世后所说的那样:“瓦尔堡学会用人类学家的眼光看待欧洲历史,这应当归功于美国。早期文艺复兴时期在古代异教中发现了自己的模式,为了深入了解古典异教信仰,历史学家除了去异教国度别无他法。”[4]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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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正如阿比·瓦尔堡喜好文艺复兴艺术研究一样,巧合的是,洛布家族也出了一位詹姆斯·洛布,他长期旅居德国,热衷于资助出版英译古典学遗著,组织策划的洛布古典丛书影响深远,阿比与他关系甚密。
② 关于蛇仪,瓦尔堡主要参考的是费克斯的研究,包括:Tusayan Flute and Snake Ceremonies[R]. The SixteenthAnnual Report of the Bureau of American Ethnology,1894-95 [Washington, 1897], pp. 273-312;NineteenthAnnual Report of the Bureau of American Ethnology, 1897-98 [Washington, 1900], pp. 957-1011;A Few SummerCeremonials at the Tusayan Pueblos[J]. A Journal ofAmerican Ethnology and Archaeology,1892( 2):38-43。
[2] MICHAUD P. Aby Warburg and the Image in Motion[M]. New York:Zone Books,2007.
[3] WARBURG A. Images from the Region of the PuebloIndians of North America[M]. STEINBERG M,Trans. 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95.
[4] GUIDI B,MANN N. Photographs at the Frontier: AbyWarburg in America 1895—1896[M]. London: MerrellHolberton Publishers Ltd in association with The WarburgInstitute,1998.
[5] FORSTER K. Aby Warburg's History of Art: CollectiveMemory and the Social Mediation of Images[J]. Daedalus,105(1):174.
[6] KOERNER J. Writing Rituals: The Case of AbyWarburg[M]//Common Knowledge(Issue 1),18,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12.
[7] WARBURG A,MAINLAND W F. A Lecture on SerpentRitual[J]. Journal of the Warburg Institute, 1939,2(4) :277—292.
[9] WARBURG A. The Renewal of Pagan Antiquity:Contributions to the Cultural History of the EuropeanRenaissance[M]. FORSTER K,Trans. Los Angeles:theGetty Research Institute for the History of Art and theHumanities,1999.
[13] DIDI-HUBERMAN G. Confronting Images: Questioningthe Ends of a Certain History of Art [M]. Pennsylvania: The Pennsylvania State University Press, 2005:xxii.
[14] WARBURG A, BOAS F, GUIDI B. Aby Warburg andFranz Boas: Two Letters from the Warburg Archive: TheCorrespondence between Franz Boas and Aby Warburg (1924-1925)[J]. Anthropology and Aesthetics,2007,52:221—230.
[15] STIMILLI D,WARBURG A ,SELIGMAN E. Aby Warburgin America Again: With an Edition of His UnpublishedAnthropology and Aesthetics Correspondence with Edwin R. A. Seligman (1927-1928)[J]. 2005,48:193-206.
北京大学视觉与图像研究中心( Centre for Visual Studies,Peking University,简称CVS) 是研究中国古代艺术、中国当代艺术和世界艺术的基地。中心横跨多种学科,承担视觉与图像研究前沿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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